水晴絮語

　　幽雪還是跟之前給他們的印象一樣，蒼白而美麗，但是兩人現在都明確知道，她應該不是人—這從她浮在空中的雙腳就可以看出來了。　

　　明秋恐懼地瞪大雙眼，看著眼前的幽雪，她是多麼希望幽雪是來拯救他們的天使，而不是摧毀他們的魔鬼，但幽雪並不想回答她這個問題，她只是側著頭盯視著他們。

　　「你們準備好了嗎？」幽雪甜甜地笑著問。

　　「準、準備什麼？」明秋顫抖著開口，但她馬上發現她其實不想知道這個答案。

　　幽雪笑得更開心了，她愉快地說：「當然是玩遊戲啊！我知道逃出這間旅店的方法喔！你們要不要聽啊？」

　　立恩按捺住性子，耐心地說：「是什麼方法呢？不妨說來聽聽。」

　　「要知道的話，我們就來玩個遊戲吧！」

　　「小姐，我們現在沒有心情……」立恩有點不耐煩地說，幽雪看了他一眼，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要知道逃出的方法，就跟我玩個遊戲，贏了，我就告訴你們逃離的方法，輸了……就任我處置，這個交易不錯吧！」幽雪的聲音變得柔和，但美麗的臉上的表情，卻開始變得猙獰：「更何況，你們覺得……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她說的對。」明秋拉住立恩的衣袖，冷冷地道：「我想，除了跟她玩遊戲，我們沒有別的選擇，妳快說遊戲規則。」她有些恐懼卻又無比冷靜地迎向幽雪的眼光，幽雪只是微微一笑，對他們說：「很簡單，」她推開２１６號房的房門，這間房跟之前他們所推開過的房門都不一樣。

皮肉被燒焦的臭味充滿了整個客廳，但是剩下的人—立恩和明秋對於俊熙的慘死一點也不知情。

他們在二樓走廊快步走著，但是二樓走廊卻好像怎麼也走不完似的，明秋明明記得這是一間很小的旅店，二樓除了閣樓之外只有四間房間，可是現在好像變成五星級大飯店一樣，長長的走廊走也走不完，房間一間連著一間，不論他們走了多久，兩側的景色都不會變，仍然是一間連著一間的房間。

不過這裡的房間，可沒有五星級飯店那麼豪華漂亮了。

他們之前住的時候，每間房間雖然小，但卻都十分乾淨整潔，可是現在，走廊上到處都是蜘蛛網，頭上的燈還一明一滅的，明秋不禁暗暗祈禱它千萬別真的滅了，在這個已經夠陰森恐怖的地方，如果再失去了光明，她想她也沒有再走下去的動力，乾脆坐著等死好了。

「一百零五號房？」立恩停下腳步喘口氣，瞪著他們經過的一間房門口，喃喃咒罵著幾句，明秋低聲說：「你覺得……我們要不要進房間去看看？這條走廊好像永遠都走不完……」

立恩點了點頭，說不定房間裡才是正確的出路，於是他手握住１０５號房的門把，輕聲說：「要開囉！」明秋點點頭，於是立恩轉開了門把，房間裡什麼都沒有，他站在房門口，細細審視了一下，回頭看了明秋一眼，兩人的手正緊緊相握，他說：「我們進去看看，好嗎？」明秋握著的手緊了一緊，但仍是堅定地點頭，於是兩人牽著手進房間查看。

他們細細檢查每一面牆壁，試圖找出隱藏的密道，一陣陣的滴答聲讓他們忍不住四處察看聲音的來源。

不過不用找，因為剛才還空無一物的床上此時多了好幾點血跡，而且從天花板上還不斷滴落，兩人不自覺地往天花板望去。

那是一張熟識的臉孔。

明秋大聲慘叫著，看著眼前顯然已變成惡鬼的岳鴻正在殘忍地殺害小艾，她動不了，她只是張著嘴絕望地叫著，眼看已經變成人間煉獄的儲藏室，她救不了小艾，甚至也救不了她自己，立恩握緊她的手，在她耳邊急速低聲說：「快走！」他摀上她的眼睛，硬是拖著她走。

可是他們走不了。

　　剛才俊熙在跑出儲藏室時，把儲藏室的門從外面反鎖了，無論立恩怎麼用力踹門都踹不開，他連聲咒罵著，臉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雖然岳鴻應該不是他和明秋殺的，可是誰知道現在已經像是殺人機器一樣的他不會兇性大發，找不到俊熙就先殺他們墊底？

　　「幹！媽的死雜種！開門啊！」立恩嘶啞著嗓子狂叫著，但是他心裡其實明白得很，俊熙那種人並不會回來幫他們開門，他用力搥著門、搖晃著門鎖，可是就是紋風不動，明秋的臉上流下兩行絕望的淚水，好吧！如果死亡即將來臨，就讓它來個痛快吧！

　　岳鴻已經結束料理小艾的動作，現在他把臉轉向在門口嘶吼發抖的兩人，緩緩走過來，現在的他，已經跟她第一次看到的時候完全不同了，隨著他每一次動作，身上的肉就會掉下一塊，現在的岳鴻只剩下上面還連著一些血肉的枯骨了，可是不論他的模樣多麼可怕，明秋心中的悲傷還是大於恐懼，她不明白這一切，如果要死，也應該讓她全都明白了再死，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死得不明不白！

　　立恩還是不斷高聲罵著，用力踹門，明秋乾脆閉起眼，等待死亡的來臨，立恩突然想起，儲藏室的閣樓裡也許會有出路，於是他拉著明秋的手往閣樓上狂奔，閣樓好像很久沒人待過了，裡面全都是蜘蛛網，立恩撥開面上的蜘蛛網，聽見岳鴻在底下的緩慢腳步聲，心裡一直焦急地念著快啊快啊，竟然真的給他找到了一扇小窗戶，透過骯髒的玻璃窗可以看見他們居住的旅店二樓，他連忙推開窗戶，示意明秋先爬過去，然後自己先確定僵屍岳鴻還沒上來閣樓，再跟著爬回旅店中，把窗戶緊緊鎖上，兩個人好像從鬼門關逃出來一樣坐在二樓的地上。

　　半晌，明秋才顫抖著聲音說：「謝謝你。」立恩沒說什麼，只是凝視著她，忽然把她緊緊抱在懷裡，半天都不說話。

　　明秋忽然想起，她曾經也被這樣擁抱過，一部份的記憶忽然回到她的腦海中，她看見她與立恩一起散步、一起逛街、一起說笑玩鬧、卿卿我我，原來她真的曾經和立恩是一對情侶，難怪他剛才不自己逃走，而是一直保護她。

　　她確信立恩也已經記起了這段回憶，因為他正溫柔地看著她，輕聲說：「我們一定要逃出去，我不會讓妳死在這裡的。」明秋感謝地點點頭，心中又重新燃起了希望和溫暖，原來當兩個人彼此相愛時，勇氣也會倍增許多。

明秋看了看手錶，已經是十一點半了，雖然濃霧還是一樣，但是白天隱隱透進來的陽光也讓空氣沒有那麼濕冷難受，至少不像夜晚那樣讓人深沉到窒息，所以每個人的臉色看起來都好看了很多，昨晚突然抓狂的俊熙也蒼白著臉下樓來跟大家坐在一起，岳鴻正在廚房為他們準備午餐，雖然事已至此，他還是沒忘記他身為旅店老闆的本份，他的廚藝其實相當不錯，若不是人人都食不知味的話，應該會大發讚賞，明秋注意到幽雪一直沒有下樓來吃飯，正好在此時，小艾也在她耳邊悄聲說道：「還好那個詭異的女人沒下來，看到她我一定吃不下飯，妳覺不覺得她陰森森的啊？」她看明秋沒什麼反應，又接著說：「還有那個叫立恩的，每天就擺一張臭臉，好像我們都得罪了他一樣，還有啊！他接近那些屍體都面不改色，如果說這些人不是鬼殺的話，那我第一個一定會懷疑他！」

明秋並沒有很仔細聽小艾的碎碎念，她只是靜靜看著緊皺眉頭像在思索著什麼的立恩，在這同時，立恩正好也抬起頭來往她的方向看，四目相交，她的臉微微紅了，趕緊把目光轉開，不過她覺得立恩並沒有刻意轉開目光，還是繼續盯著她看，這樣一想，讓她的臉更紅了，她趕緊低頭扒著碗裡的飯，想要轉移他的注意力。而小艾還是不斷在她耳邊絮叨著她的不滿與害怕，明秋只是默默地聽著，並沒有做出什麼回應。

電視與收音機還是不通，加上沒什麼人願意開口說話，這個中午他們還是過得相當沉默。立恩一言不發，只是一直看著手錶，明秋靜靜地看著他，後來才發現他頻頻看錶的原因。

　　　　這天白天過得很快。

　　　　太快了！

到了中午一點多，小艾指著窗外發出驚呼聲：「你們看！怎麼會這樣的？」大家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原本應該隱隱透著白天陽光的濃霧中，竟然像是夕陽一樣，染成一片血紅，然後天就慢慢暗了下來，如同黑夜一般，小艾沙啞著嗓子說：「是我的錶慢了嗎？現在才下午兩點，天怎麼就黑了？」

　　立恩並沒有正面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緩緩地說： 「昨天天亮的時間是早上八點，天黑的時間是下午四點，我算過，昨天白天的時間一共有八個小時，今天早上十點天才亮，現在才下午兩點，天就黑了，也就是說，」他陰沉地掃視了眾人一眼，「今天比昨天白天的時間又整整少了四小時。」

「怎麼可能有這樣的事？」小艾閉起眼睛痛苦地發出囈語般的聲音。

「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是不可能發生的？」立恩不耐煩地說：「如果一天比前一天少四個小時的話，你們認為，」他的臉上露出一種古怪但恐怖的神色，「明天白天的時間會有幾小時？」

明秋和小艾在房裡悲泣，哭著麗瑜的慘死，也哭著自己不明的未來，哭了很久很久才困頓地睡著了。

在睡夢中，明秋又被怪聲驚醒，但這次不是歌聲，而是一種悲傷或憤怒的哭聲，她看看身邊熟睡的小艾，決心不叫醒她，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間。

黑暗的走廊上空無一人，但哭聲仍是斷斷續續的，她延著扶手慢慢往樓下走，想查出哭聲的來源。

岳鴻的房門開著，他卻坐在床上哭得悲不可抑，她走進房間，輕聲安慰他：「你還好嗎？」

岳鴻抬起臉，臉上滿是淚痕，他慌亂地用袖子擦眼淚，明秋向他溫柔地說：「不要緊，這兩天發生這麼多事，麗瑜死得那麼慘，我知道你心裡一定也很難過。」

「不，」岳鴻將臉埋在手裡，低聲道：「我不是因為她死掉而哭，或者可以這麼說，也許我很希望她死掉。」他臉上露出古怪的神色，但不待明秋追問，他自己接著說：「從昨晚她一進這裡，我就知道了，麗瑜就是害死我爸媽的兇手。」

「什麼？」明秋吃了一驚，「你是說麗瑜她殺人？」

岳鴻搖搖頭道：「她不是親手殺了他們，但我爸媽等於是被她殺的，我的家等於是被她毀的。三年前，我爸在那個女人的學校當教授，那個賤女人……」岳鴻的眼神忽然變得兇狠無比，「她主動勾引我爸，我媽去求她，她還厚顏無恥的羞辱我媽，弄得我家家無寧日，最後逼瘋了我媽，殺了我爸，把他分屍丟到壁爐裡燒了，然後自己割喉自殺，那一年，我二十歲，婷婷才十二歲，就在我們眼前家破人亡，婷婷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精神失常。」他停了一下，流下淚說：「我看過她和我爸的合照，我試著詛咒她，可是我知道這沒用，那個女人在我爸媽死後還是到處風流快活，而我被困在這裡，不論我多恨她都報不了仇。昨晚她來到這裡時，喚醒了我心中的惡魔，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撒旦把她送到我面前，要讓我手刃仇人，我等了多久才等到這個機會……」

明秋愈聽愈怕，追問：「不會的，你不會這麼做，你不可能殺麗瑜的！」

「我的確真的有想過殺了她，我一直在思考要怎麼下手，直到今晚那通電話才阻止了我。」他停下來，眼神空茫地望著明秋。

樓下，明秋正和岳鴻默默對坐，整理亂成一團的思緒，岳鴻此時已經恢復平常的神態，略微苦笑地說：「我已經沒事了，謝謝妳陪了我這麼久。」明秋一時也說不出什麼，只是體諒地笑了一笑，在這種一切都是未知數的環境裡，她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樣做，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她站起身，準備要離開岳鴻的房間，可能因為這兩天的精神壓力太緊張，一站起瞬間覺得有點頭暈，又往旁邊倒下，岳鴻連忙上前扶住她，慌忙之中撞上了衣櫃，衣櫃裡的衣服就像山洪傾洩一樣掉出來，他一臉歉意和羞慚之意，連連結巴表示自己比較少在整理房間，東西都是隨便塞一塞就了事，反正只是自己住而已。

但明秋卻看見了，隨著衣服一起掉出來的那件物事。

她甚至連尖叫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雙腿一軟，跌坐在地上。

他們兩個花了好幾秒的時間才看清楚那是什麼，因為那像是一個超大型的傀儡娃娃－－－四肢關節都被扭轉成不同的方向，尤其是頭部，更是被旋轉了一百八十度，詭異地直勾勾從背後看著他們，可是它的表情沒有傀儡娃娃那般逗趣可愛，而是淒慘至極，滿臉是血的偉志睜著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就如同之前麗瑜那樣，直瞪著在場的兩人。

大概是他們兩人最終還是不自覺地發出了尖叫，所以在他們有意識時，樓上的除了幽雪以外所有人都已經齊聚過來了，明秋喘著氣說出剛才衣櫃傾倒的事，每個人都面如死灰，小艾放棄了尖叫的意願，只是放聲痛哭起來，這次換上立恩主動上前檢查屍體，他皺著眉說：「他已經死了超過二十四小時，屍體已經僵硬，而且屍斑也不再移動，如果我猜得沒錯，他應該是在昨天晚上十點到十二點之間死的，至於被誰塞到這個房間，這就要問問大家有沒有人知道了。」他輕輕瞄了一眼岳鴻，彷彿很不信任他似的。

俊熙忽然爆發：「不可能！昨晚小艾尖叫時，大概是凌晨三點，我很清楚記得，在她尖叫前十五分鐘，偉志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我還忍不住罵了他幾句，如果他十點就死了，那當時會是誰在我房間裡？我在睡前明明就鎖上了房門！」

小艾現在已經有點失去神志，她只是不斷呻吟：「是鬼，是鬼先殺了偉志，又殺了麗瑜，下一個是誰？下一個是誰？它們真的要把我們都殺光才高興嗎？」

俊熙早就已經失去剛來這裡時的風度與冷靜，他發狂似的叫著：「下一個一定會輪到我！我不管是你們之中的誰故弄玄虛還是什麼鬼怪，我要走了！我不要再待在這裡！」說完衝向大門去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