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晴絮語

　　

　　小芹驚駭地看了白樂天一眼，當初在獄裡時他並沒有跟她說這件事，他說那位小琴出事時他並不是最傷心的，照此看來，最傷心的人是她的哥哥古嘉榕，而未婚夫白樂天反倒像是沒事人一樣。

　　

　　而白樂天只是看著她輕輕搖了搖頭，似乎是告訴她現在不是談這個的好時機。

　　

　　小芹雖有滿腹疑問，但現在既然打算寄住在別人家，問東問西好像也挺沒禮貌，而白樂天並沒有告訴古嘉榕關於她不是這個時代的人這件事，畢竟能接受的人一定很少，他也不想浪費唇舌去講那些什麼顛師、顛話的東西。

　　

　　「總之呢！這位小芹姑娘是從外地來的，現在孤苦無依沒地方住，你一向心地善良，我相信你一定願意幫助她吧？」白樂天既然把小芹帶來了，他就相信古嘉榕絕不可能那麼狠心趕走她，更何況她長得那麼像他的妹妹古詠琴，他更沒有理由拒絕了。

　　

　　果然古嘉榕正中白樂天下懷，點頭道：「小芹姑娘要住這裡自然好，只是怕住在我這單身男人家裡壞了她名節……」他沉吟道，白樂天馬上接口說道：「小琴已經失蹤兩年了，鄰居都知道，不如就說這位姑娘是你的妹妹如何？反正她長得跟小琴也挺神似的，應該不會啟人疑竇。」

　　

　　崔衍回到衙門，緩步走向地牢，白樂天此時背靠在牆上，看起來有點無奈不過氣色還算好，而小芹則是瞪著一雙黑眼圈，頭髮上沾了好幾根稻草，似乎很累。

　　

　　他還沒靠近他們，便聽到小芹用求饒的語氣說道：「拜託你放了我吧！我說的嘴巴都乾了，你還沒夠啊？」

　　

　　白樂天馬上接著說：「這可不行！別忘了是妳害我被關在這的，妳當然要負責幫我排遣無聊囉！再接著說嘛！我還想知道那個電什麼……就是那個千里傳音的東西是怎麼回事啦！」

　　

　　「是電話啦！」小芹無奈地大聲說，從昨天早上醒過來後，白樂天就一直纏著她問她現代的事情，光跟他講電視的事情就花了半天，也不知道這傢伙是什麼構造的，一天沒睡精神都還那麼好，小芹正覺得昏天黑地時，忽然聽見白樂天說道：「崔大人，您終於來啦！」她連忙定了定神，眼前站著的人不正是崔衍？莫非他良心發現來放他們走了？

　　

　　「白樂天，本官查明此事與你們無關，你們可以離開了。」崔衍盡量讓自己的語氣平順點，白樂天的伶牙俐齒是出了名的，會不會等下對自己出言嘲諷？但出乎意料．白樂天只是作了個揖，恭敬地說：「謝謝刺史大人明察秋毫，還我清白。」

　　

　　一片狼藉混亂的街道，血跡屍塊遍布，濃烈的血腥味讓人連經過都要掩鼻走，衙差們強忍著夥伴殉職的悲傷，趁著天未完全亮，百姓還沒出門工作前，盡快把街道清個乾淨，免得再加深老百姓的恐懼。

　　

　　但洗得淨街上的血，卻洗不去昨夜老百姓在家裡發著抖聆聽到的慘叫悲吟聲，很多耳語開始傳出，宣州城鬧鬼，或者是有妖怪肆虐這些傳聞不脛而走，有能力移居的有錢人已經開始紛紛準備搬家，而窮人們只能在入夜前奔走相告，只求躲在家裡可以逃過一劫。

　　

　　白日的宣州城仍是照常運作，只是人們的臉上多了些恐懼，追查的線索斷在這裡，崔衍忖度了一下衙門現在的人手分配實在吃緊，現在也無謂擺什麼官架子，找出元凶以慰殉職捕快們的在天之靈及安撫宣州老百姓最為重要，他想起昨日江陵曾經跟他提過的那位神秘女子。

　　

　　看來，該是會會這位神秘女子的時候了。

　　

　　崔衍穿著便服前往倚紅樓，那些門口的青樓女子看見他先是一愣，很快又端出職業媚笑，希望能得到這位刺史大人的青睞，但崔衍只是叫老鴇替他安排見那位神秘女子，老鴇圓滑地說道：「唉呀！刺史大人要見我們月兒不是不行，只是今日她身體不適已經休息，怕是有不便之處，大人可千萬別見怪啊！」

　　

　　所有的衙差都不由得往後退去，怔怔地往上方看著他們的同僚在一團黑影的簇擁下飄上了半空，明明沒有人或繩索之類的東西在拉他，但在那黑影的糾纏下，他全身上下都刮出了一道道傷痕，有些傷痕甚至深可見骨。

　　

　　這根本已經不是什麼凶殺案了！這是鬼怪作祟啊！一名捕快驚恐地喊出：「妖怪啊！」旁邊幾個人面面相覷，看起來都像是不知所措。

　　

　　那名懸在半空中的捕快不停掙扎狂叫著，伸長了手臂想拉住抬起頭看著他的那群夥伴們，但是他伸出去的手卻被凌空斬斷，血硬是噴了底下一個想救他的捕快一臉。

　　

　　「哇啊啊啊啊！」那名捕快看到同伴在半空中迴旋慘叫，而自己的手上則握著熱燙血淋淋的斷臂，驚駭地把那隻斷臂扔在地上，捕頭江陵連忙要手下往後退，亮晃晃的刀橫在胸前，高喊：「何方妖孽？膽敢在宣州城作祟？」

　　

　　但是並沒有人回答他，看不見的鬼魅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中，一陣黑風猛烈颳過他臉側，一下子就把他的右臉頰上畫出了一道滲血的口子，而當江陵尚來不及反應時，懸在半空的捕快的右腳掉下來砸到一個較矮捕快的頭，他忍不住哇哇叫了幾聲，連忙伸手撥開，右腳掉落在地上，噴出幾點血花。

　　

　　而在他們頭頂正上方的衙門大堂，刺史崔衍正皺眉和師爺研究昨晚的凶殺案。

　　

　　「大人，被殺的女子是倚紅樓的花姑娘，名叫秋紅，剛才老鴇來認過屍確定了。仵作檢驗後說，她是被極銳利的刀刃類凶器割斷全身經脈，失血過多而死的，現在還在調查她生前的交際關係。」師爺面向崔大人，畢恭畢敬地說。

　　

　　「凶器呢？找到了嗎？」

　　

　　「稟大人，江陵已經帶了五個捕快在四處巷子裡搜索，都沒有找到類似的凶器。」

　　

　　「這就怪了……」刺史捋了捋下巴的長鬚，沉吟道：「能夠在身上造成這麼深的傷痕，凶器應該不小，怎麼會這樣憑空消失呢？」

　　

　　「你知道？你看過饕餮？」小芹驚訝地說道，她不敢相信有人能像她一樣，從那樣兇猛的怪物利牙下僥倖存活。

　　

　　「不不，妳誤會了，我當然沒有親眼見過，只是在古籍上讀過，傳說中，龍生九子，個個皆無法成龍，饕餮就是其中之一。」白樂天想起以前他曾經在一本殘舊落滿灰塵的古書上讀到有關九龍子的事，憑著他驚人的記憶力，把這些恐怖怪物的來歷詳細地說給小芹聽。

　　

　　「第一子贔屭，形似龜，喜好負重；二子螭吻，好張望；三子蒲牢，喜好鳴叫；四子狴犴，喜好訴訟，所以剛才我們在進衙門之前有在門上看到的就是牠；第五個兒子就是妳剛剛說的饕餮，牠最喜歡的就是吃東西，聽說牠有個怎麼填也填不飽的肚子。」

　　

　　小芹聽到這裡，不禁想起，當時饕餮曾經對弘承說過，牠的嘴裡什麼都咬得斷，而當時黑龍對牠的稱呼似乎也是叫牠五哥，看起來的確與白樂天說的很相近。

　　

　　白樂天見她沒說話，便繼續說道：「六子蚣蝮，性情喜好水邊，而七子睚眥，性情殘忍好殺；第八子狻猊，喜歡煙火；九子椒圖，習性好閉。牠們都是傳說中的神獸，也有人說是魔獸，後來的人根據牠們的喜好習性，分別將牠們雕刻在不同的器具或地點……」

　

　　而小芹，雖是一臉驚恐，但看在那群官兵亮晃晃的刀子份上，她只好乖乖跟著他們走，任他們押回了衙門。

　　

　　宣州刺史示意官兵押著白樂天與小芹走回衙門，另外又叮囑師爺和兩位捕快留在原地，等另一名官兵去通知仵作來驗這名女子的屍體，匆匆打點好一切，刺史看著白樂天兩人被關進衙門地下的牢房後，才算把工作完結。

　　

　　他看著分關在隔壁牢房的白樂天與小芹，理了理身上穿的官服，對白樂天說道：「雖然你口口聲聲說自己無辜，但是在凶案現場逮到你們也是事實，如果這陣子城裡的怪事真是你們搞的鬼，我勸你們快點招認那些失蹤的人去那兒了，也可免去些皮肉之苦。」他的表情雖然還是一樣嚴厲，但說出來的話又像是苦口婆心在勸他們，白樂天等他說完，盡量使自己的語氣有點禮貌地說道：「白某行得正坐得正，望刺史大人明鑒，盡快還白某一個清白。」

　　

　　刺史點了點頭，回話道：「一切待仵作驗完屍後再提堂，本官相信的是證據，雖然白秀才你在城內頗有文名，但若真是你做的，本官定不輕饒。」白樂天笑了笑，表示明白，刺史說完後，便離開地下大牢，只留下一個獄卒看守著兩人和其他被抓進來的嫌犯。

　　

　　而小芹抱著膝蓋，坐在牢房地上乾草堆上，一句話也不說，這一切就像是一場來得太快的惡夢，前幾天她還在家裡舒服地靠在沙發上，邊吃冰邊亂轉著遙控器，然後等著開開心心搭上飛機，開始期待的旅行，結果到了黃山，一切都變了調，先是遇上傾盆大雨，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洞窟躲雨，裡面卻躲了兩條兇狠的龍不像龍怪物，什麼饕餮什麼鬼的，老師和同學全都在她面前被殘酷殺害，接著好友若雪像是被什麼怪異的靈體附了身，自己則摔下深不見底的山谷裂縫中，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誰知道醒過來發現自己流落在古代，現在還遇上天殺的鬼凶殺案，搞到自己被抓進來關！

　　

　　而當她還沒有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傳來如此令人作噁的味道時，白樂天卻臉色大變地抓住她的手臂往後慢慢退了幾步。

　　

　　「別看！」他一隻大手立刻掩上了小芹的眼前，讓她完全陷入一片黑暗，根本搞不清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回事？」撲面而來的血腥味讓她惶恐不已，但白樂天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因為他覺得眼前這種殘酷的景象，無論如何都不該給女孩子看見，雖然他也是冷汗直冒，雙腳幾乎移動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眼前的慘況。

　　

　　一個年輕的女人，呈大字型躺臥在暗巷的地上，離他們只有幾步之遙，但她的姿態可一點也不撩人，的脖子上有一條深可見骨的傷口，深紅的鮮血不斷從創口中冒出，她的雙眼上翻，變成了只看得到她的白眼珠的可怖狀態，已然斷氣，臉上本來塗紅抹綠的胭脂都看不清楚，因為她的臉上滿布著至少二十條以上的傷痕，其中兩條甚至把她的櫻桃小嘴變成了兩邊直裂至耳的血盆大口，縱橫交錯的亂七八糟傷口，顯現出她遭受到極為殘酷的虐殺，原本薄如羽翼的紫色羅衫，現下全染滿了大片血跡，露出衣服外面的肌膚白得不像話，簡直就像是已經流乾了全身的血似的。

　　

　　宛如一幅血腥的藝術作品，這暗夜的黑巷裡，躺著一個剛氣絕不久的女人，白樂天極力壓抑自己狂跳不已的心，打從出娘胎以來他都沒看過如此殘忍的景象，難道這陣子在宣州城肆虐擄人的鬼怪，終於露出它猙獰的手段了嗎？

　　

　　她蹲在地上，雙手掩耳，露出痛苦的神色，喃喃道：「別再來了，不要再來了……」此時她腦中想到的，是紅龍與黑龍放肆的叫囂聲，那股冰寒直透入她的心底深處，青年臉上微微露出不忍的表情，但又一閃即逝。

　　

　　等到慘叫聲漸息，空氣中仍舊塗滿了血腥的氣味，小芹顫抖著不敢站起來，青年則是一直探頭往巷外窺視，似乎想看看情勢到底如何，等到他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時，才蹲在地上看向小芹道：「妳沒事吧？」

　　

　　小芹搖搖頭，極力壓抑自己不去想那些殘酷的利爪和鮮血噴濺的回憶，青年見她臉色慢慢好轉，才嘆口氣道：「姑娘是外地來的吧？」

　　

　　她抬頭望向那名高挑的青年，說道：「你怎麼知道？」說完自己也覺得自己問得好笑，她除了身上穿的衣服是下午那個男人準備的古裝外，其他沒一個地方像宣城裡的人，相信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外地來的。

　　

　　那青年緩聲道：「咱們宣州城這半月來發生不少怪事，漸漸大家晚上都不敢出門，剛才看見妳在外頭閒晃，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妳要不就是不怕死，要不就是膽子特大，但看看妳怕成這樣，也不像是膽大之人。所以在下推測妳是外地來的，不清楚我們這兒的狀況。」

　　

　　小芹哭夠了之後，才注意到四周的情況有明顯不同，她倉皇四顧，發現自己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已經令她相當恐慌，誰知在她沒注意間，整條街上的人潮竟匆匆散光，四周只有一片沉寂的黑暗，為什麼晚上和白天的宣州城竟然有這麼大的差異？她無暇去得知，漆黑的天色給她極大的壓迫感，使她迫切想要找到一個避難所，就算穿越時空來到陌生的時代，但小芹畢竟還活著啊！雖然她怕得全身不停發抖，兩腿也覺得疲軟，但她一直沒有忘記她在洞窟裡發過的誓，她的命是嘉芯犧牲了自己換來的，不論情況有多艱難，一定要活下去！

　　

　　連對抗黑龍與紅龍她都試過了，流落在一個陌生的地方算什麼？至少這裡沒有張著滿口利牙等著吞掉你的怪物，那還有什麼可怕？

　　

　　小芹邊鼓舞著自己，邊想著自己還可以往那裡去，既然老天要她活下來承受這一切，她就盡最大努力做給老天看！

　　

　　可惜關於怪物的想法，小芹後來才知道她是大錯特錯。

　　

　　她拭去臉上的淚痕，對自己說，她一定要做回以前那個堅強樂觀的自己，既然她能夠來到這裡，一定也有辦法可以回去，她開始仔細觀察這座城。

　　

　　小芹壓根沒聽過宣州城在什麼鬼地方，不過既然是拍戲片場，也好，總會有無線電之類的吧？

　　

　　「你可以帶我們去找你們片場的負責人嗎？」小芹很快就恢復了冷靜，雖然她才十七歲，卻已經有相當獨立的性格，男人用驚疑的眼神看著她，說道：「負責……妳是說刺史？」

　　

　　小芹聽到這詭異的名詞忍不住疑惑了一下，難道大陸人都管導演叫刺史？她也搞不太清楚是那兩個字，畢竟兩岸文化總是有些不同，溝通不良是難免的。

　　

　　「這不行，刺史豈是我們這些小老百姓說見就見的？要有功名才能面見刺史的，妳見刺史做什麼？」男子連連搖頭，彷彿小芹說的是什麼不可能的任務似的。

　　

　　「公民？國中課本裡的？」小芹有點聽不懂，這到底是什麼跟什麼啊？公民又跟刺史有什麼關係？

　　

　　在一片無盡的黑暗中，四周的空氣彷彿凝結著，用極其緩慢的速度流動，空蕩的意志在深邃裡懸浮，緩緩墜落，時間彷彿靜止了，但又好似重新開始迅速流動，小芹落入巨大的裂縫中，光與影在她四周飛竄流逝，不同顏色的光芒與她擦肩而過，黑暗中頓時又變得炫目不已。

　　

　　「好美……」小芹看著那些流竄的光影，伸手想去觸摸，「這就是死後的世界嗎？」她輕聲道，從她掉進無邊的黑暗中，已經過了一段時間，她的意識有些朦朧，忘了自己死時有沒有痛苦，只是現在她飄浮在這裡，體驗著從沒人感受過的經驗。剛才在洞窟裡經歷的一切恐怖都恍如隔世，小芹想著，是不是等下會見到奈何橋，再喝下孟婆湯？然後就會忘了這一切恐懼，重新來過？

　　

　　她的意識在飄浮中越來越模糊，朦朧間，好像她終於墜落到地上，但地上卻是一片軟綿綿的青草地，她只在墜落於地時，稍微感到一下撞擊，然後就再也感受不到任何東西了。

　　

　　當她再次恢復意識，自己已經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謝天謝地！妳醒了！」一個陌生的男人聲音傳來，小芹只覺得全身都痛得要命，難道死了也會痛嗎？她還沒完全清醒，眼睛雖睜開了，但也是模模糊糊的，只看見一個高高瘦瘦的身影向她靠近，手裡還端著一碗東西。

　　

　　黑龍聽了她的話，不禁大笑失聲：「可惜妳那一套不再管用了，順便告訴妳，妳的結界馬上就會瓦解，等下我們其他兄弟出來，天下就是我們的了！哈哈哈……」

　　

　　「沒錯！我們兄弟們要把這個世界變成人間煉獄，嘻嘻嘻嘻……」饕餮站在黑龍旁邊，不忘加上一句。

　　

　　小芹看到若雪自從被毒霧包圍後，地上的玉石光芒又變得黯淡，而且洞穴地面越裂越大，並且有規律地從地底傳來一陣陣律動，就像是還有很多怪物要從地獄鑽出來一樣，惡龍們說的恐怕是真的。

　　

　　洞穴裡的崩壞越來越嚴重，小芹卻束手無策，而若雪被困在毒霧裡，眼看就快要不行了，兩條惡龍的放肆笑聲在洞窟裡迴盪著，伴隨著石塊斷裂砸在地上的聲音，似乎正在演奏一場惡魔的鎮魂曲。

　　

　　若雪忽然發出一聲冷笑，似乎在嘲笑牠們的無知，然後她開始喃喃念起另一段奇異的經文，地面上的玉石聽到她這段經文，忽然發出極刺眼的光芒，讓小芹睜不開眼來。

　　

　　嘉芯的聲音從小芹的耳邊，微弱卻堅定地，一字一句都傳進了小芹的耳裡，儘管小芹在心裡吶喊了多少次，嘉芯白皙的右手就從她的背上忽然掉落在地上，鮮血流在小芹身上，小芹邊哭邊從地上爬起來，嘉芯的身體也就順勢從她背後滾落在地，小芹手腳並用地爬到她身邊，察看她的傷勢。

　　

　　她的頸動脈被割斷，冒出大量鮮血，但她還有氣息不斷喘著氣，她的右手跟雙腿都被黑龍切斷，掉在一旁的地上，她用無神的黑色瞳孔注視著小芹。

　　

　　「謝謝妳，我……我要先走一步了……」嘉芯看著小芹及若雪雖然身上沾滿了血，但至少她們都還活著，若雪正跪在她旁邊無聲地啜泣著，剛才當她掉下斷崖時，她以為自己死定了，但是小芹救了她，還給了她對於生存的希望，嘉芯覺得，這輩子能有小芹這樣的同學真的是太好了！

　　

　　「為什麼要救我？我救妳，不是要妳還我這條命啊！」小芹搖頭哭道，嘉芯卻不再說話，只是用渙散的眼神，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雖然要死，但她覺得自己的死是有意義的，或許就是她能含笑死去的原因。

　　

　　「希望，下輩子還能認識妳……再當同學……」嘉芯滿是血污的臉上微微一笑，閉上了眼，小芹哽咽著還想對她說些什麼，但是嘉芯永遠都聽不到了。

　　

　　弘承的雙手被硬生生咬斷，斷面十分整齊，簡直像是利刃砍斷的一樣，可見紅龍的牙齒是多麼銳利，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切肉斷骨，他尖叫著往後退去，饕餮見他已完全失了鬥心，頓時也不想再玩下去，左一口、右一口地把弘承剩餘的上臂、肩胛骨、大腿肉咬斷咬碎，直到弘承不支倒地，饕餮似乎還想追擊，卻被憤怒的小芹從後面重重一個飛踢，雖然對牠來說還是不痛不癢，但卻暫時讓牠放下了躺在地上呻吟哭泣的弘承，回頭瞪視著小芹她們。

　　

　　三個女生雖然都眼眶含淚，全身發抖，但卻都拿了在洞裡隨手可得的大小岩石，雖然她們的手被尖銳的岩石割得血跡斑斑，但卻不斷重覆著撿石頭、丟向饕餮的動作，小芹更是奔向弘承旁邊，把已經幾乎成了一條人柱的他扶了起來。

　　

　　「弘承！你撐下去，我們一定要離開這裡啊！」小芹說著連她自己都覺得是不可能實現的話，但弘承只是頻頻搖頭，氣若游絲地說道：「妳聽我說……我知道我現在才說太晚了，但我真的……真的不是要害她……我只是太害怕了……」他躺在血泊裡，小芹的身上也沾滿了他鮮紅的血。

　　

　　他說的她，自然是被他推入饕餮口中的瑩鈴。

　　

　　小芹點點頭，低聲說：「我知道，我知道，我們都明白……」但弘承仍然是勉強撐起上半身，看著還不想殺死若雪她們，只是圍著她們繞著轉，存心耍弄她們一番才殺死她們的紅龍饕餮與黑龍，「對不起……我沒能幫上忙……一直到最後，我還、還在扯妳們後腿……」

　　當弘承發現他無論怎麼搥打牆壁，都是徒勞無功的時候，不禁握緊出血的雙手，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山壁已經合起來，人的力量根本無法打開，他都走到這一步了，是為了什麼？如果早知道還是要死，當初就不會為求自保做出那些事，弘承的心中又悔又恨，他看著他染血的雙手，上面沾的，好像是他那些同學們的血。



　　到了這個地步，他下到下面，要用什麼面目來面對他那些同學？



　　他想起了還困在斷層另一邊的老師及剩下的幾個女生，不禁回頭看了看他們，他們正背靠著背，驚慌失措地看著那兩隻凶猛的惡龍。



　　「老師，我們該怎麼辦？」小芹顫抖著輕聲問老師，雖然她猜想老師大概也沒有什麼辦法，若雪跟嘉芯都害怕地發抖，小芹覺得連自己的腿都軟了，不知道被怪龍吞下肚子會有多痛？如果被牠們撕裂又有多痛？



　　老師轉頭看著小芹，低聲説：「我引開牠們，妳們找找看有沒有其他的出路。」

　　

　　他這一推，正好把瑩鈴推入那紅影張大的口中，她發出一聲尖銳的悲鳴聲，淒厲到幾乎已經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雖然怪物全身都被紅霧包圍著，但是弘承可以看到牠的尖牙咬住了瑩鈴的雙腿，然後從腿部慢慢往上吞噬，當怪物吞噬到她的腰部、甚至頸部時，死不瞑目的瑩鈴一直看著弘承，一直看著他，彷彿想記住這個為了自己性命不惜犧牲同窗的人。

　　

　　弘承顫抖著不停說了幾百次的對不起，想移開腳步逃跑，但他的目光卻怎麼也離不開瑩鈴那怨毒的眼神。

　　

　　那怨恨的眼神，就如同萬把利箭，穿透了弘承的心，讓他以為他也已經跟她一樣死在當場。這烙印，恐怕會生生世世跟隨在他的記憶裡。

　　

　　對活下來的人來說，或許現在還活著，是更沉重的負擔。

　　

　　小芹跟狂奔而來的老師看到這一幕，卻已經來不及阻止，死去在他們眼前的人已經太多太多，已經沒有時間再為他們痛哭悲傷，他們要為還活下來的人盡一份心力，雖然弘承因為自己的自私及恐懼害死了瑩鈴，但他畢竟還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怎樣也不能棄他於不顧，善良的小芹不希望再看到有人出事，而老師也在小芹的堅持中，找回了自己的理想。

　　

　　小芹努力地想搬起那塊巨大玉石，而黑影只是蓄勢待發地飄在原地，似乎想等她一離開玉石就展開攻擊。

　　

　　而石階那兒的老師和同學，早已經陷入一團混亂中，每個人都不信任彼此，怕同學看到了怪物出現也不會告訴自己，讓自己變成犧牲者，老師從剛才竣穎死後，就一句話都沒說，他的什麼教育理念、或是崇高理想，似乎都在這個洞穴裡一點點崩解，連老師心裡都開始覺得，沒理由為了學生而賠掉自己的命。剛才覺得雄偉壯觀的巨大洞窟，現在卻給他們帶來極大的精神壓迫感，牆上的每一幅壁畫，看起來都像是在蠢蠢欲動，那些奇形怪狀的動物，好像隨時會破壁而出，刻在洞頂上的龍群，此刻看來的栩栩如生，全變成了面目猙獰，似乎隨時會擺著尾巴從洞頂俯衝而下。

　　

　　他們背靠著背站在一起，連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眼睛睜得痠疼，卻不敢眨眼，每個人都怕這眨眼的空檔，就讓自己失去了寶貴的生命。

　　

　　此時大家心裡只有一個念頭。

　　

　　「下一個是誰？」

　　

　　「怪物！有怪物啊！」智媛驚恐地看著那團黑影，那黑影就像是周遭圍了一層黑色的濃霧一樣，讓他們看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東西，但是牠殺死了竣穎，是不爭的事實。

　　

　　學生們爆出驚恐的尖叫，開始四散著逃竄，小芹忙著把若雪弄醒，若雪忽然無預警地睜大了雙眼，伸出右手高高指向了那團黑影。

　　

　　「出來了！牠說我們打擾了牠們的安眠，要我們付出代價……」然後她就發出一連串詭異的尖叫，雙眼圓睜，看著那團被黑影包圍的不知名怪物，其他同學那管她這麼多，全都爭先恐後地擠過她的身邊，把在一旁照料她的小芹也擠倒在地上。

　　

　　「快點！我們快點吊過這座繩橋到對面去！」智媛尖叫一聲，立刻把竣穎剛剛拚死架好的繩橋上的鉤子掛在腰上，然後手腳一起用力拉住繩子，想把自己吊到出口的那一岸，卻聽到後面小芹傳來的驚恐叫聲，「智媛不要！那怪物就在妳正上方，快回來！」

　　

　　智媛聽了小芹的話，抬頭一看，那團巨大的黑影就在她頭頂距離不到二十公尺之處，她嚇得尖聲大喊，但還是固執地要吊到對岸去，繼續快速拉動著繩子。

　　

　　嘉芯在她數到三的同時，兩手鬆開岩壁，緊緊抓住繩子，小芹頓時覺得一股重量把她往下拖，她立刻踏住石階的一角用力穩住，而嘉芯顫抖著放開一隻手，抓住晃動不已的扣環，把鉤子極力往腰間去鉤，希望可以扣在腰上。

　　

　　「妳可以的！加油啊！」嘉芯沒有抬頭，在小芹的鼓勵下，她低著頭看著腰上的扣環，牙齦已經被她太過用力而咬到出血，幾顆牙齒也開始鬆動，她看準了扣環的位置，然後用力一鉤！

　　

　　「鉤到了！小芹！我做到了！」嘉芯的聲音從底下傳來，小芹才鬆了一口氣，嘉芯把鉤子扣好後，便開始雙手一起握住繩子，慢慢試著往上爬，小芹緊緊抓著繩子，她的力氣一向比一般女生大，但是要撐起一個人的重量實在是太勉強了點，她利用地上固定的石階穩住腳步，一點一點往後退，試圖把嘉芯拉上來，而嘉芯也是手腳並用地向上爬，還好她們都曾經練過攀岩課程，在緊急狀況，還是派得上用場的。

　　

　　當小芹看到滿臉是汗又是血的嘉芯從洞口露出臉來時，高興得喜極而泣，她握住嘉芯滿是傷痕的手，把她拉回地面上，兩個女生竟然抱著頭痛哭起來。

　　

　　「小芹，謝謝妳救了我。」嘉芯哽咽著說，而小芹只是哭著搖搖頭，她也不知道救了她上來，是不是就代表兩人能活著出去，但是她有生之年，第一次覺得自己這麼有用，這麼令人感到驕傲，這比得到什麼田徑賽金牌還令人高興，因為她親手救了一條人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