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宣州城裡出現了一個奇怪的景象,街上出現了一群有著蒼白病容的老百姓,但臉色雖蒼白食量可不容小覷,街市的小吃攤和飯館都擠滿了人,不管是有錢的揮金如土在食物上,或是窮苦人家哀聲要求賒帳,總之大街小巷充滿了明明吃了很多卻仍是餓得不像樣的人們。
有個衣著破爛的母親抱著啼哭不已的孩子,好不容易從好心的商家中要到了兩個饅頭,母親一會兒便囫圇吞下了一個,嘴裡還嚼著滿口饅頭,卻貪婪地將孩子手上拿著的另一個饅頭搶過來,任那孩子大聲哭號,仍在他面前將剩下的饅頭吃完。
一旁一個拄著拐杖的傴僂老翁,平日走起路來總是顫顫巍巍,但今日卻一反常態,拐杖也扔向一旁,比小伙子還健步如飛地去撿起攤販無意間掉落在地上的包子,在老闆還來不及反應時便已火速下肚。
路上有幾個小孩推倒了賣冰糖葫蘆的小販,風捲殘雲般將一串串鮮紅欲滴的糖葫蘆吞下肚,甚至意猶未盡地爭相趴上小販的擔上舔著殘餘的糖屑,令幾個經過的路人看得目瞪口呆,卻被那些目露兇光的小孩嚇得不敢再靠近一步。
「好餓……好餓啊!」窮苦的老百姓震天哀聲,若是體力較好的便搶去攤販手裡的東西然後拔腿便跑,體力較差的則跪在街邊哭泣,等著好心人施捨一點食物。
「怎麼還不拿飯來?老子有的是錢!」有錢大爺坐在飯館裡不耐地用飯碗敲著桌子,店小二與老闆卻自己忙著先將剛做好的菜狼吞虎嚥。
「別搶!別搶啊!」街邊擺賣的小販看著辛苦做好的食物一個個被流氓地痞搶走,不禁急得哭喊起來。
「給我吃的!給我吃啊!我就快餓死了!」一個中年男子在街尾聲嘶力竭地叫嚷,口袋裡最後的家當仍在匡噹作響,明知吃了上頓沒下頓,但仍是激動地把幾枚銅錢塞入小販手裡,換來幾個包子,卻越吃越餓,飢腸轆轆的咕嚕聲侵入他每一條腦神經。
整個宣州城充斥了諸如此類的哀叫呻吟,每個人的肚子都像是無底洞一樣,怎麼填也填不滿。
一些窮苦又弱小的人們,想要忍住不吃,但越不去想食物的事,便越是空腹難耐,就像是三天三夜沒吃過東西,現在一下看到一碗香噴噴的白米飯在眼前的感覺一樣,口涎不斷分泌,而腹中則是燒灼地教人足以發狂。
飢餓的感覺,竟是如此難耐。
每個發狂般的百姓所想到的就是吃、吃、吃!面對那無止盡襲來的飢餓,讓人最深層的欲望如潮水般一發不可收拾。
早起的小芹等人見到這一切亂象,全呆愣在原地,只不過一天的時間,原本安寧和平的宣州城怎地忽然變成這般亂象?他們也發現有些人似乎跟他們一樣,沒有得這種暴飲暴食的怪病,此時全都躲在家裡,用驚恐的眼神從窗縫偷看著街上情況。
「這是怎麼回事?」小芹傻眼問道,「難道真是因為……」
白樂天雖不可置信,卻強壓住驚詫,沉聲道:「我想與那晚那兩隻怪物脫不了關係,水中果然被下了毒,我們一定要盡快把這件事稟告崔大人,這回他可不能再說要革除我功名了吧?」他強作鎮靜,心中卻也是紛亂雜陳。
「那還不快走!」小芹催促道,昨晚她惴惴不安地就寢,幸好昨夜沒什麼動靜,但今天卻像滿街充斥著難民一樣,事態似乎比她想像中還要嚴重,莫非一切都是饕餮的綠血搞的鬼?
而此時倚紅樓中,蘇月吟端坐在桌前,她尚未出門,還不清楚街上的亂象,但心裡卻狂跳不已,彷彿有重大怪事即將發生,這幾日她掐指算了又算,怎麼也想不透這是怎麼一回事。
她秀眉緊蹙,白皙的手撐住下巴,沉吟著苦思不已,而侍婢嫣兒敲了敲門,端了盤熱騰騰的菜餚進房。
「月姐姐,用午膳了。」嫣兒將菜盤放在蘇月吟面前的桌上,蘇月吟仍在苦思,便隨意說道:「我等會兒再用就行,妳餓了便先吃無妨。」
嫣兒雖是她的下人,但她從未對她端出主人的架子,在倚紅樓裡當丫環也不是件名譽的事,一般多是家境過於窮困才會將女兒送入此處,靠女兒掙微薄的金錢養家。蘇月吟深知嫣兒家境亦貧窮,故對她總是諸多包容及憐憫,常將自己的飯菜與嫣兒共享,故嫣兒笑逐顏開道:「謝謝姐姐,那麼我先吃了。」
她拿起預藏的碗筷,小心翼翼地挾了些菜放入碗裡,小口小口地吃著,一邊對蘇月吟道:「姐姐也快吃點吧!昨日儲水已經用盡,今日的水是新鮮剛提來的,廚子做起菜來也特別香呢!」
蘇月吟心不在焉地聽著嫣兒的話,答應了一聲,便拿起飯碗和菜,正欲放入口中,忽然一股腥臭味撲鼻而來,讓她一陣作嘔,登時放下碗筷。
「怎麼回事?這菜裡怎麼有股怪味?」蘇月吟皺起眉頭,仔細凝視著飯菜,米粒仍是一般潔白,而菜也是同樣鮮綠,看起來一點異狀也沒有,她卻覺得那股腥臭味漸濃,但嫣兒卻像是全無所覺般地一口一口地吃著,蘇月吟忽然驚覺不對,將嫣兒手上的碗一下子打掉。
「別吃了!這飯菜有毒!」磁碗一下子砸在地上,發出清脆的碎裂聲,而蘇月吟則是柳眉倒豎,杏眼圓睜,看起來又驚又怒。
嫣兒疑惑地看著蘇月吟,她平時不管發生什麼事,總是一派氣定神閒的優雅態度,有一種明明看似溫柔,卻又對你保持距離的氣質,但今日的她卻讓嫣兒首次見著她驚訝急切的表情。
在這一刻,高高在上的花魁女神蘇月吟好像才首次變成了有血有肉的人。
「還好,只吃了一點,應該不會太嚴重。」蘇月吟執住嫣兒的手腕,仔細觀察脈象。
「月姐姐,怎麼了?為什麼有毒……」嫣兒說到一半,便被蘇月吟急促打斷:「沒想到他會用這一招,真夠陰毒……」她轉頭向嫣兒道:「我去看看情況,妳別吃任何東西和喝水,免得出事。」
說完她便匆匆走出房間,嫣兒對她一向是敬若天神,所以忙不迭地點頭,乖乖地待在房裡把那些飯菜及破碗碎片收拾乾淨。
蘇月吟站在倚紅樓二樓往下俯視,見到城裡一片紛亂情形,溫和善良的老百姓全都變了個樣,瘋狂地乞討或搶奪食物,也有很多不明就裡的人正在驚慌地哭泣著。
她雙手緊緊抓住二樓的欄杆,冒出冷汗,身軀微微顫抖著,低聲喃喃道:「來不及了……宣州城將陷入無邊惡夢裡……」
- Sep 01 Fri 2006 04:39
宣城殘恨(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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